明暗「九」那我就换一种令人上瘾的药好了呢。
这青葱山上果然有潺潺溪水,涓涓流瀑。
细密的瀑布自山石间冲击而下,激起万千银珠。
支离破碎的水珠在经过一块硕大的青岩之后最终又汇成一条翡翠玉带缓缓地流向深山之处。
那故意领我来此地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的正前方。我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表情,但我敏锐地察觉到她在笑。
因为她鬓发间的那朵红海棠正无风轻颤着。
我有些恼。
这姑娘,也忒瞧不起人了。
我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反驳的话,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急色的人。上天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就在我开口欲言之际,我看到东珍的颈上有密密水珠在阳光折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这瀑布的水珠竟跳得如此之远吗?
我有些诧异,恍惚间猛地意识到这或许并非瀑布落珠,而是她的汗珠。
"司令……"
我有点慌,见识过她旧患复发憔悴虚弱的模样,我不敢有丝毫耽搁,飞快走近她身畔,细细观察她的脸色。
"嗯?"她扬眉望来,嘴角犹有残留的笑意。
那笑容令我暗自宽心。或许是我多想了,那真的是瀑布水珠。
"辛笙,"我正微松一口气之时,却听得她道,"把手伸出来。"
我虽有疑惑,但仍配合地伸出手来。她将她随身携带的配枪解下递予了我。
这是要做什么?掌心处传来的冰凉金属感令我有些隐隐的不安。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那本就白皙的脸庞似比方才更苍白了几分。
"司令身体可有大碍?"
我这般担忧,那姑娘反倒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便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我以为她戏耍于我,恼得不想理她,向后一步欲拉远与她的距离。
她猛地抓住了我的衣服。
我脚步微顿,视线不自觉地便落到了她的手上。她紧紧地攥着我的西服袖口,那指骨分明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辛笙,帮我。"
几个月前,热河失陷,东珍作为安国军司令,于五千士兵前阅兵演说,未曾料到竟被叛军暗算了一记冷枪。
躺在手术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她被军医直接注射了一针吗啡用来镇定止痛。自此她便一直靠吗啡镇痛。
我听得心惊肉跳,不觉回想起那晚在东珍胴体上看到的枪伤。
"我曾在营地牢狱中亲眼见过战俘被迫长期注射药物的模样,待人彻底成瘾沉溺于药物所带来的兴奋和欢愉之后断掉药物的供应……那位宁死不降的战俘最终为了一针吗啡放弃了自己的信仰和国家,在苦苦讨饶哀求中供出了己方战军的下落。"
东珍缓缓述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眸微眯,声音泛着些许的凉意,"我……不允许自己被药物控制。"
她的声音在瀑布的冲击声中显得很轻,甚至乎轻得有些飘忽忽了,但我依旧听出了那句话中的斩钉截铁之意。
说完这段不算漫长但也不算短小的故事,她已经气喘不停。
我这才意识到这姑娘是真的病发了,而方才那般作态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我持枪的手微微颤抖着,早已在她这看似平淡的叙述中沁出了一层薄薄细汗。
她想要戒掉药瘾,用自己的意志去抵抗那最原始的疼痛。但她又怕自己失控,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事情,就暂时将配枪交予了我保管。
究竟是怎样的坚韧心性才能让她做出这种选择?又是怎样的人生经历才让她有了这种惊人的魄力?
只是因为不允许自己被药物……控制吗?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那晚东珍注射吗啡之后的失控。
心里顿时有巨大的失落感弥漫开来,我想,或许就是因为那一次意外促使东珍下定了戒药的决心吧。
而今日的郊游想必也是她的刻意安排,她一早便已经推算好了自己的病发时间。只有在这远离凡尘硝烟没有任何医疗技术没有任何诱惑的地方她才能好好地戒掉药瘾啊……
"辛笙在想什么?"
明明疼痛难忍,汗珠覆满额头脖颈,她竟然还有心思观察我的神色表情。
我甚至不知是她心思敏觉观察入微还是我真的流落民间太久连最基本的帝王修养不喜怒于形色都做不到了。
亦或是,在她面前,我根本做不到彻底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微垂眸,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她能够安然地挺过这场劫难。
"辛笙。"
她唤我,我见到她苍白的脸上牵扯出一抹笑意,声线柔和,"你莫要想多了。我考虑戒药已经有段日子了,只是因为身边……没有真正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一直没有执行这个想法……"
真正可以信任的人,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我是她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听到这话我的脑子一阵嗡鸣,出神良久。
说不受宠若惊那是假的。我们相识不过短短两个月,她竟然直言她很信任我。心里似有千钧迷雾在刹那间被拨开,心情也随之一点一点灿烂了起来。
她唇角微动,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急忙制止了她。
尽管我是如此享受这份柔情,但我还是希望她不要再开口说话了。
我真的很担心她会在说话时因过于疼痛而咬伤了自己的舌头。到那时,伤上加伤,想必会更难熬的吧。
她定定地看着我,很认真地听完我说的每一句话。
不知何故,她的面色明明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惨白,但是那黑白分明的双眼却似是越来越亮。
"既然辛笙都如此说了……"
听到她又开口说话,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正欲打断她的话,她已经一把揪住了我的西装领带,迫我与她咫尺相对。
她鼻翼两侧也有了晶莹的汗珠,秀眉隐忍地蹙起一个小尖,眸中却有笑意若有若无。
诶,这是要做什么?
我看着她那双笑盈盈水波流转的眸子发呆,突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脸上。
那软柔至极的唇毫无预兆地就贴了过来。
只听得一声低喘,似叹息又似彻底卸下伪装后的轻吟,"那我就转移一下对疼痛的注意力,换一种令人上瘾的药好了呢。"
我手中持握的枪轰然坠地。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