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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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暗「四」她挑眉逼问我。

不知是因她美色撩人,迷了我的眼,还是因前景往事太过感伤,乱了我的志,她那声表哥落在我的耳中,若一根羽毛轻轻颤颤搔动着我的尘心。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迎上她探究玩味的视线……我猛地惊醒过来,是了,她口中的表哥是我曾经的暗卫,并不是我这个没有了身份的人。

 

心头突然有几分酸胀莫名地蔓延开来。

 

她唇边带了几分我看不懂的笑意,好看的眉眼微挑,在我的些许慌张中缓缓朝我走近,“你叫什么名字?”

 

“辛笙。”

 

我迟疑了刹那,将我流落民间所用的名儿说了出来。

 

“含辛茹苦的辛,日夜笙歌的笙。”

 

我又强调。

 

取这名字我还是费了些心思的。

 

这辛笙二字可以说是我平民生涯和帝王生涯最好的写照,除此之意,还有飞出囚笼重获新生的意思。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被她黑白分明却又锐利非常的双眸盯得有些发怵,我知她从小聪慧非常,心里还真怕她从这名字以及我与暗卫那两张酷肖的脸中看出点什么。

 

这显然是我多虑了,她并没有对我的名字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微微点了头,便不咸不淡地转移了话题。

 

她说:“辛笙,你这戏唱得可真妙。今晚我府里有客人要来,不知你能否赏脸到我府上唱一出贵妃醉酒?”

 

满洲国安国军金碧辉总司令特地来后台请我这个戏子去她家中唱一出戏,我如何能拒绝?我面不改色地应承了下来,心里却暗暗发苦。

 

她走后,僵立在一旁快成为雕塑的师兄弟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围上前来,对我嘘寒问暖,甚至有一个与我非常投缘的小师弟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失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可是,可是,我觉得她比吃人的妖怪更可怕啊……”小师弟到底年幼,被东珍久居上位的威压慑到,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师哥,你别去,我怕你去了一个不慎得罪了她……就,就回不来了。”

 

师兄弟们望着我,神色担忧,竟都同意小师弟的说法,劝我不要冒险赴宴。

 

我心中微暖的同时却又止不住叹息。

 

1932年1.28日,也就是去年,上海事变令这座原本繁茂的魔都在一夜之间元气大伤。

 

如今尚未彻底复原,罪魁祸首便又如此高调地出现在这里,也难怪师兄弟们如此惶恐不安了。

 

只是不知他们是否想过,若是东珍果真如他们所言般凶残,那我不应约赴宴,这个戏班的命运又将会如何。

 

那一晚,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被仆役引领至她居住的公馆。

 

我本以为会见到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的场景,却未曾料得公馆内干净整洁,没有想象中宾客盈门的拥挤嘈杂,也没有浮夸的装饰配置,看起来异常舒服。

 

“你来了。”

 

她低沉中又带着几分柔和的嗓音把我从疑惑中唤醒。

 

我循声望。

 

只一眼便再也舍不得挪动双目。

 

她穿着真丝睡袍,秀发微卷披散至肩头,许是因为刚喝了点酒的缘故,双颊微红,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勾勒出曼妙的身材曲线。

 

她杯中一杯红酒已经饮尽,我看到她又俯身拿起玻璃茶几上的红酒往自己杯中倒去。睡袍有些宽大,俯身之时里面有动人风光若隐若现。

 

舒缓的《贝多芬月光曲》在空气中流淌着,灯光微暗,我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喉头微微有些发干。

 

“司令……”我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沙哑干涩,“宾客呢?”

 

“没有来。”

 

我微怔,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神色,却看不出喜怒。

 

“既然没有宾客,那我便先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的反应。

 

“走?为何要走?”

 

她突然笑了起来,双眸中带着点闪闪星光,醉意朦胧,煞是撩人。

 

她在身侧的黑色皮包里摸索着什么,我突然有些无措,不知道如果她从包里摸出一只火枪我该做如何反应。

 

好在,只是大把的银票。

 

银票伴随着她的手起手落洒了我一身。

 

“他们不来你就不唱了?”

 

她挑眉逼问我。

 

“唱。”我如实回答,“只要司令愿听我便愿唱。”

 

我看到那姑娘的嘴角边渐渐扬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笑,美得放肆,妖艳。

 

她大口地灌了口红酒,道:“既然他们没有福气听你的戏,那就由我一人听个够。”

 

贵妃醉酒作为我成名的戏曲,我自然是拿手捏来的,在她挥手屏退了弹奏钢琴曲的仆役之后,我便翘起兰花指开始清唱。

 

我是带了戏班里的两位年轻乐师一起过来的。

 

在路上,我发现这两位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说起东珍时咬牙切齿神色狰狞,心里知道他们对这位安国军总司令是有些仇恨和看不起的。

 

为防止出意外我让他们先等候在了门外。

 

如今东珍只穿了一件睡衣,出于某种奇特的心理,我更不可能让他们两人进来了。

 

自我重见东珍以来,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专业。这七八年的戏算是白唱了。

 

我唱着曲儿,心思却不在戏词上。

 

我见到东珍不停地灌着酒,不止脸颊上,便连白皙如玉的脖颈上也已泛上了丝缕桃色。我不解她因何哀愁,只知自己的心脏似有隐隐抽疼。

 

突地,她神色微变,娥眉轻锁,原本泛红的脸颊此时有些发白,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还隐有几滴冷汗。

 

我心微跳,那刚到嘴边的下一句戏词再也唱不出口。

 

“东珍……”

 

一时情急,我竟喊出了她的字。

 

我心知不妙,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急急奔近她身旁。

 

却见她单手捂着左侧的肋骨,红唇泛青,“我的旧患犯了,药在后面的柜子里。”

 

声音微颤,似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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