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 正文番外 下
去年初春。4.2日。微雨。
逼仄的弄堂小巷里，小红翠花和狗蛋三人催着我玩过家家，我却兴致淡淡，视线全然被斜对面那位好看的大姐姐吸引。
她的眉眼很生动，身姿很曼妙。在这之前，我从未在村里见到过如此好看的人。
青石地面被丝雨溅泼，留下细碎的纹路。
她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站在米店青石阶下，目光专注温柔。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到了那位肤色古铜的叔叔。
叔叔也很好看，虽然看不出多少年纪，但我窥见他那茂密的黑发里隐有几根白丝泛着银光。那就权且叫他叔叔吧。
他扛着一大袋米出来。
大姐姐轻走两步上前，将伞撑过去半边，遮挡住了那细密丝雨。
两人相视而笑，在这雨巷中逐渐去远了。
远了。
只有那青白色的精致旗袍，婀娜的美妙身段，久久留在我的眼里心里。
回到家后，听母亲提起。我才知道昨日隔壁搬来了一户新人家。
"看着挺和善的，比之前那家要好，或许日后能好好相处下去。"
餐桌上，母亲与父亲讨论着那户新邻居。我有些好奇，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
可惜天色已晚，母亲严令呵斥我不要去打扰人家，便只好无奈放弃。
次日，我出门寻翠花玩耍，在那满树玉兰花下见到了昨日那位大姐姐和叔叔。
这初春时节，正是玉兰花开之际。
有微风自西湖边吹来，将那玉兰花瓣吹得摇摇坠坠。一时间，漫天纯白。
恰有一片白玉兰落在大姐姐的如瀑青丝之上。
叔叔眼里隐有笑意显现，抬起手便将那玉兰轻轻拂了下去。
大姐姐低垂着眸，我看不见她眼里柔情。却在那微翘的嘴角里见到了满江春水。
落英缤纷。
才子佳人。
那一刻，我突然就懂了说书先生常言的"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是为何意。
原来如此。
看到他们相携进屋，我才恍然惊醒，原来这就是我的新邻居。
左邻右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时间一久，我便渐渐同大姐姐和叔叔熟了起来。
果然如母亲所言，这户人家不难相处。
去年盛夏。7.18日。酷暑。
我鼓起勇气送上父亲刚从市集给我带来的冰糖葫芦。
那时，大姐姐和叔叔刚从西湖游玩归来。
大姐姐将手中莲蓬递给叔叔，微倾下身接过我递去的糖葫芦，温柔地与我道谢。甚至送上了一枚吻。
我满心欢喜的同时又有羞愧。觉得自己仗着年龄小卖萌撒娇实在有些可耻。
我叫李平凡，却非真正平凡。
常在梦里见到许多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看到那高楼大厦，错综道路，川流车辆，还有拿在手里的"迷你砖"。
那东西似是叫手机，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里的我对那东西甚是依赖。
我想许是地府的孟婆汤掺了水，药效不够，所以今生才有前世的记忆余存。
因那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梦境，我比同龄人早熟许多。
对岸狗蛋还在追小红时，我看上了这位风韵无双的大姐姐。只恨生不逢时。
去年深秋。10.8日。寒露。
三个月前，母亲告诫我，不要瞎跑闹撞上大姐姐。因为大姐姐肚子里有了小宝宝。
我本就喜静，自此，更是规规矩矩的了。
那一日，有清阳洒落，照拂在身上甚是舒服。
午后无趣，又不愿与狗蛋他们玩过家家这种幼稚游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隔壁大姐姐家借两本书来看看。
我三岁起开始识字，如今三年过去，常用字基本习得。同龄的狗蛋还在树上掏鸟蛋时，我已经能够熟练背诵《唐诗三百首》了。
其实里面的许多古诗我都有似曾相识感，似背默过无数遍一般。只扫了一眼，那些诗句就自然而然地映现在了脑海之中，脱口而出。
也曾做梦梦到过自己坐在一个封闭的考场奋笔疾书。天很热，题很难，考试很重要。
惊醒已是满头大汗。
村里的大人多为生计忙活工作，能有闲情逸致读书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我经常见到大姐姐坐于槐树下安静读书。
那本书很厚，大姐姐却读得很入神。那时的她，肚子还未显，若非母亲告诫，我看不出她是已有身孕的人。
身材恰如其分，美得刚刚好。
大姐姐喜欢看书，叔叔却不让大姐姐多看，因为他觉得读书太过伤神，尤其是古书巨著。
所以每当叔叔出来的时候，大姐姐都会无奈地朝我笑。然后乖乖地把书上交给叔叔，随他进屋去。
那场面，我竟觉得莫名温馨。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大姐姐家有许多藏书。看那装帧，似是极为珍贵的。别人或许不懂，但不知为何，我看了一眼，便下了如此结论。
不过这一个月，大姐姐倒是没怎么出来看书了。
许是天寒，又许是那本书看到了尾，叔叔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不让她看了吧。
我出了门，去姐姐家借书。
院门紧阖着，我本欲敲门，却听见院里有低语声。
隔着铁门，听不太清，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叔叔的声音，似有两分欣喜三分诧然。
透过那不算很大也不算很小的门缝，我窥见叔叔侧头将耳朵轻贴在大姐姐显怀圆润的肚子上，笑得很傻。
便连眼角细纹都笑了出来。
大姐姐嘴角轻弯抿成浅浅月牙，秀美白皙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已有朱砂泼墨，轻缀万点桃夭。
敲门的手在半空顿住。
实在不忍心打扰这片静逸美好，我想了想，转身离去。书是借不成了，还是接受狗蛋他们的邀请去过家家打发这下午时光吧。
去年寒冬。12.26日。初雪。
一片银白。
清晨，翠花寻我去对岸操场与狗蛋小红二人打雪仗。
出门却见大姐姐家院门大开，院内多了两个形态憨厚可掬的雪人儿。
纽扣眼，萝卜鼻，胭脂嘴。
酒红的帽子，深灰的围巾。男女分明。
"好漂亮的雪人呀。"翠花惊呼。小小的脸上满是生动之色。
我四处张望，不见叔叔的身影，又见那雪人身侧两端空洞洞的似是缺少了点什么，寻思着叔叔该是出去找枯树枝做雪人胳膊了。
叔叔总能想出一些新鲜玩意哄大姐姐开心。
我曾见到叔叔用丝线将秋海棠串成花环戴在大姐姐的头上。
那一日，大姐姐穿着丝绸质地的宽松白袍，头戴花冠，眸中有星点闪烁。若花中仙子。
与那对时常吵架相看生厌的旧邻居夫妇不同，我从未在大姐姐和叔叔的感情里看见任何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没有抱怨，没有不满，像鱼水一般，生命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不可分离。
冬去春来，雪融寒消不过瞬间。又是一年初春时节。
月色溶溶，星光闪烁。
我趴在围墙之顶，看着隔壁通明夜火进出忙碌的人影，忆起往昔，和那焦躁暴动的叔叔一起向上天祈祷大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小宝宝平安无事。
预产期未到，提前作动。一时间人仰马翻，天翻地覆。
好在一个多月前，叔叔便已请好了产婆，平安堂的张老郎中和西医。情况虽然混乱但还不算太糟糕。
我也未料到那看似柔弱的大姐姐性子竟是如此隐忍要强。从头到尾，未曾呼过一声疼痛，即便失声轻吟，声音也是极为克制。
想必是怕叔叔担心吧。
时光在等待和煎熬中悄然流逝，辰星启明那刻，有婴儿啼哭声自屋内传来。仿若天地初生，清浊两分。熬了一夜有些疲累的精神都为之一震。
母子平安。
此刻已是凌晨时分，四野寂静，产婆说的话我听得清楚分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便松弛了下来。
下意识地望向叔叔。
叔叔的眼睛很红，双拳松开又紧握，紧握又松开。过了许久才逐渐平复了心情对产婆道谢。
整整一晚，他都很躁动不安。
从未见过这样的叔叔。没有风度，没有仪态。尘满面，鬓如霜。身在屋外，魂儿却落在了屋里，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妻。
突然忆起那日槐树之下，我问大姐姐可有给宝宝取好名字。
大姐姐先是一愣，继而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一刹那若有繁花盛开，姹紫嫣红。
"嗯。"她答，双眸似有星辉流动，"小名唤星星。"
"那大名呢？"
"大名呀，是叔叔取的……不论男女，都唤辛沂显。"她说着，又笑，有些无奈，"其实我觉得有些难听呢。但是叔叔对取名这件事很执着，一定要用这个名字……"
辛沂显……
我知道大姐姐叫显芳，所以是心仪……显的意思吗？
这真是个好名字呢。我夸。
大姐姐嘴角轻抿，浅浅一笑，很是动人。
叔叔进屋去了。我也从高处爬了下来，偷偷用钥匙开了家门，悄咪咪地溜进自己房间。
熬了一晚夜，若是被母亲发现，怕是少不得一阵痛骂。
那一日，我起得很晚。一直睡到下午才清醒过来。
也就是在那一日，我在翠花家看到了最新的报章资讯。
《川岛芳子疑似未死，死者或为他人。》
川岛芳子，川岛芳子。好熟悉的名字。
似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于转瞬间有灵光闪现。
头疼。脑胀。
梦境转为现实，纷杂的零碎的记忆自动在脑海里拼接了起来。
毕业旅行。飞机失事。川岛芳子。李碧华。
最后一刻的意识凝聚在了手机电子书开页题目和作者之上。
川岛芳子，川岛芳子。
我念着念着，有些惘然。
网文里写的不都是主角因事故穿越然后邂逅佳人走上人生巅峰的美好故事吗？为何我却没有遇见……
若是川岛芳子未死，那她现在又芳身何居呢？
"平凡哥，平凡哥。"翠花唤我，关心之色溢于言表，"你没事吗？"
"没事。"
回过神来，苦笑轻答。
翠花经常在过家家游戏里扮演我的夫人。我看着她，收起那缤纷记忆，第一次主动道："翠花，明日玩过家家时记得唤我，我同你们一起玩。"
看着翠花惊讶喜悦的表情，我心里失落渐空，释怀一笑。
前尘往事过往云烟。
既然叫李平凡……
那日后就老老实实做个平凡人吧。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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